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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春雨潺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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又往北行了一日。

未時,驕陽躲進了層層雲後,灰藍的雲朵厚重地壓在頭頂,不到半個時辰,小雨淅淅瀝瀝而至。

許王說小雨爽利,冒雨行進,爭取在日落之前趕到燕國邊境乾游城。誰知行了不到一裏地,雨勢漸大,豆大的雨水打在面上,竟連眼都睜不開。前方又是一片山路,如此大雨,倔馬硬拉也不肯踏前一步。

大軍只好在山下駐紮,等雨停而行。

燕清意蜷縮在帳中小塌上,她本有宮寒之癥,此間又遇大雨,氣溫驟降,所帶衣物全是春夏之裝,不能及時禦寒。她來了癸水,方才等大軍紮營時淋了雨,此刻腹痛如絞。

她將幾條長裙疊穿在一起,又蓋上毯子,依舊覺得手腳冰涼,腹中疼痛難忍。

帳外雨聲嘩嘩,山風濕冷。

采枝掀開帳簾跑進來,她衣衫濕透,發間淌著雨水,她愧疚地說:“公主,雨太大,柴火都被雨水淋濕了,燒不了熱水。奴婢讓阿南去問夥夫可有炭火可燃,她還沒有回來。”

燕清意離開丹濟郡時,阿南央求她帶上自己做粗使丫鬟,她想著采枝一人做事太過辛苦,便同意了。

她無力地輕輕點頭,采枝上前半跪在塌前把脈,“公主氣血虛寒,血淤內滯,等到了城鎮,奴婢去尋些藥給公主好好調養一下。”她又輕嘆一聲,“哎,公主的手好涼,奴婢再去給你拿個毯子吧。”

她臉色蒼白,淡淡地點頭,眼皮無力地耷拉著。

許王踏雨而來,雖有侍從為他打傘,可雨勢太大難以遮掩,鬢邊眉稍掛著零星的雨珠。他走進來,瞧著她面色青黃的模樣,忙問采枝:“公主這是怎麽了?”

采枝答道:“公主素來體弱,癸水方至又淋了雨,體寒難耐。”

許王聽後脫下被雨水淋濕的披風甩在椅上,拿起葛喜遞上的棉布將發上、面上的冷雨都擦幹,雙手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氣,走到塌上將她抱起,讓她坐在自己懷裏。

燕清意難堪地推搡了一下,說:“大王,我腹痛難忍,想躺著。”

許明沅將她摟在懷裏,“說會兒話吧。”他握住她冰冷的雙手,搓揉著。

他雙掌溫熱有力,燕清意冰冷的脊背靠在他的胸膛上,她感到他溫熱的體溫驅散著她背上的寒意。

她不禁擡頭望了他一眼,他身體可真好,天氣濕寒,他身上卻如此溫暖。

許明沅想起剛才進來時,見采枝在為公主把脈,他望向采枝:“采枝懂醫術?也是,千機子的女兒自然繼承了衣缽。”

“奴婢略懂皮毛而已。”采枝退到一旁,裙擺滴著水漬。

“海沛,帶采枝去找軍醫。采枝既懂醫術,不妨幫軍醫斟酌著開些適合婦人調養身體的藥。”說著他又將清意抱緊了些,她身上也太涼了。她穿著這麽多件衣裳,又蓋著毯子,身體卻像冰窟一般寒冷,他不禁搖頭,說,“你啊,身體太過孱弱,還是得習武。”

她對著采枝離去的背影叮囑道,“小心著涼。”又附和地訕笑,“大王說的是。”

“你得養好身子,才能為孤綿延子嗣。待孤一統中原後便將王位傳給兒子,與你一同含飴弄孫,豈不美哉。”他聞著她秀發上淡淡的的蘭草香氣,心裏很是喜歡。

“嗯。”她淡笑點頭,一副乖順模樣。心裏卻想著,你明年秋天就會遇刺而亡,我若為你綿延子嗣,到時孤兒寡母,不被反賊亂劍捅死嗎?你能一統中原嗎?你崩逝後,許國內亂不休,到我死時,許國都還沒統一起來呢。

你沒有王後麽,沒有別的孩子麽,你的王位能傳到我這個亡國公主的後代上嗎?這許明沅竟和晉沐恒一樣,討好女人時謊言不斷,她腹誹道。

許明沅望著懷中怯怯淡笑的她,心裏很是喜歡,雖然相識不久,但覺她渾身都是優點。她溫柔乖巧,時時保持著得體的笑容。飽讀詩書,又會寫蕩氣回腸的傳奇小說。品行善良,仁愛百姓。既有美麗的外表,又有一顆和善的心靈。

即使她只是一個花瓶,他也有極大的征服快感。嘉玉公主芳名遠播,世人皆以一睹芳姿為榮。他以往聽人說,南方燕國的嘉玉公主與晉國世子以詩文為友,共譜了一曲《花語傳》傳唱諸國。兩人在士人中有極高的威望,是最為吹捧的一對金童玉女,可是那又怎樣?

如今,嘉玉公主已是孤的懷中美玉。

她漸漸感到暖和了,穿在身上的層層衣衫,終於不再寒鐵似的冰冷。腹中疼痛漸緩,便覺困意湧上,他還在耳邊說著什麽,她靠在他身上只是點頭說好,逐漸沒了意識。

到半夜時,她聽到嘈雜的人聲,緩緩醒過來。采枝坐在椅上打盹,見她醒來,立刻將藥端上,說:“阿南才把藥熱了一次,公主趁熱喝。”

她喝著藥,苦澀的味道在嘴中散開,不禁皺了眉頭,指著簾外望向采枝。

“大約是雨停了,準備出發吧。”采枝道,“公主餓了嗎,奴婢去準備早點。”

阿南端著一盒吃食走進來,三人便分著吃了。

大軍在山中行了半夜。

辰時,山嶺霧卷,濃霧如雲團一般包圍著行進的許軍,他們終於到了燕國邊境乾游城。乾游城是座古城,已有三百年歷史。

燕清意掀開馬車的簾帳,打量著乾游城,見高聳的城樓隱在灰白的霧中,看不清輪廓。

三百年前,周國先祖西游途徑此地,見山間彩霞龍飛鳳舞,極其祥瑞,便將此地賜予王室宗親作為封地,那人便是燕人的先祖。

燕人先祖勵精圖治,開荒地,修城池,治河川,收編西南山區土著入籍墾種土地,逐漸擴張疆域,經三百年文臣武將之功,終成如今富饒廣袤的燕國。

千裏之堤毀於蟻穴,在此大爭之世,出了個安於享受的昏君。

燕清意記得城中有一個巨型石雕,刻著周國先祖游此處的偉岸身姿。後代王孫過此處必拜周祖,否則不敬先祖,不孝先賢,必遭天譴。

許王準備好了六畜、美酒、鮮花和供果,帶著文臣武將和易侯夫婦先行進城叩拜祖先,大軍也隨他們進了城。從王都出發時有四萬餘人,經過幾日的趕路,許王又分了一半的士兵留在沿途各鎮,鎮壓流寇,如今許國軍隊只有兩萬餘人隨許王回許。

昨夜阿南收拾東西耽擱了出發,導致燕清意這一列三百餘人在隊伍的最尾。許明沅知她身子不好,便叮囑保護公主的隊列不用著急出發,緊跟公主行動即可。

燕清意見她這一隊列停在城門外半晌沒有前行一步,正在疑惑時,前方祭祀的鼓樂在晨霧中傳到了她的耳中,她想前方諸人已在祭祀先祖,他們這時才緩緩而至,失了禮數。

她皺著眉頭嘆息,我已經是亡國子孫了,不拜先祖也許不會遭罪吧。

她本想閉目休息片刻,卻聽到周圍沸騰的人聲,有人喊著,“救燕王!”“救公主!”

聲音由遠及近,逐漸蓋過了城中傳出的鼓樂之聲。

她霎時瞪圓了眼,掀開馬車的簾帳,見源源不斷的人群從兩側湧過來,男女老幼皆有,他們衣衫襤褸,有的背著破竹簍子,裏面裝著什麽看不清楚,有的拿著菜刀、鋤頭。

一行約莫上千人,口中高喊著口號,“救燕王!”“救公主!”

領頭的將士發現情況不妙,拔出佩劍高聲大吼:“流民不準靠近,速速離去!”

百姓放下破竹簍,拿出裏面裝的瓦礫、石頭砸向許軍,人群中亦有人做了簡易弓.弩,利箭從霧中穿出,直插進一個士兵的喉中。

不斷的亂石飛射而來,士兵們以手掩頭,卻依舊被砸得頭破血流,整齊的隊列被流民投擲的飛石瓦礫砸亂。有一個士兵終於按捺不住,當頭便劈死了一個百姓。

燕清意見那被劈死的百姓約莫四五十歲年紀,身形枯瘦,若斷樹殘枝跌倒在地,抽搐了兩下便沒了氣息。

“暴民襲擊,格殺勿論!”將領終於忍無可忍,舉劍高呼。斜刺裏飛出一只弓矢,精確地紮入了將領的面門,他“哄”的一聲墜馬。

戰馬受驚後在隊列中橫沖直撞,接連撞倒了不少士兵,本就失控的列隊沒了將領的指揮徹底混亂。

忽又有人高喊,“救燕王!”“救公主!”流民齊齊湧上,拿著鐮菜刀鋤頭與楚軍將士拼搏,他們以身堵劍,不懼死亡,高呼著口號。

一個垂髫女童見父母被亂劍砍死,哭喊著撲向馬腿,馬匹受驚而起。

燕清意一聲急呼:“不要!”卻見馬蹄落下,女童被踐踏而死。

灰白的霧中,不斷的身影倒下,鮮紅的血跡鋪灑在乾游城的官道上,空中彌漫著血液的腥香和破碎的身軀流出的屎臭。

城樓上的守衛聽到城外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和馬嘶鳴聲,知道城外肯定出事了,可是放眼望去,灰白的大霧將城外的一切都掩蓋住了,無論如何細看,也只有一片白茫茫的霧海。他們趕忙派人去向許王稟告。

燕清意跪在馬車前淚流滿面,大呼道:“你們快離開!不要再送死了!燕王公主不要你們救!快退下!快離開!求你們了,求……”不知何處一支飛箭破空而來,插在了她所乘馬車的馬背上,馬驚,一躍而起。

她本跪坐在馬車前,被馬用力一甩,跌進馬車裏,她的頭重重地磕在了車壁上。

霎時,頭暈目眩,眼前光景飛逝,她見采枝欲來扶她,卻被阿南一腳踢下馬車,她想說些什麽,卻覺喉頭像堵著石塊,難以張口,瞬間暈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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